人人日志, 随笔

雪夜漫想

本文同样是人人日志,于2013年1月15日发布。今天再读,固然当初有掉书袋之嫌,但是写这篇文章的气势上比之前几篇要大一些。现在读来,在人人日志中,这篇文章写的应该算是不错的。在2021年的夏末重新修补一下8年前冬日的文章,未尝不是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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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家乡没下雪,这篇文章是我在北京的那几个雪夜思绪乱飞的结果,当时有期末的压力,即使想到什么也没时间写,假期里没什么事,慢慢回忆,也是挺有趣的,就记了下来,以免忘掉。

(一)

那天在人文自习室自习,累了就出来看了看当天的报纸。正好前一个人看的电子报是个副刊,我看是《新民晚报》便接着看了下去。不经意的一瞥,在夜光杯的角落里看到这样一段:

明人张岱好游西湖,著有《西湖梦寻》。但是,他的游法与众不同,是独辟蹊径的,名曰“三余游”。董遇之读书,有“三余”名言:“冬者,岁之余也;夜者,日之余也;雨者,月之余也。”于是,张岱选择在此时游西湖,别有一番景致,所谓:“雪巘古梅,何逊烟堤高柳;夜月空明,何逊朝花绰约;雨色空濛,何逊晴光滟潋。”他以为惟此才能体验到“西湖之性情、西湖之风味”。

正好那天北京飘雪了,顿觉张岱这话说的真有意思,他的游的角度也和他人不同,就如他本人写的《西湖七月半》,游西湖的描摹,虽说有清高自许的意思,但也别开生面,文中写道: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

随后张岱描绘了五类人的情状:

“其一,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嚣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我没去过西湖,很遗憾,但我想我若去,必然是“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这样的俗人罢了。

谈到这儿就不得不羡慕张岱的生活条件和生活态度了,三余本是出自《三国志·魏志·董遇传》:遇言:“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由是诸生稍从遇学。说的是古人的勤奋,当然这点今人丝毫不逊古人,莫说古人,考试周的时候只怕悬梁刺股,通宵达旦也是寻常。但是能把这样的时间用在看西湖,在人人不注意的时候游览西湖,我想,这就想求物我两忘的境界,欲求脱俗之境做出的别样游湖。

张岱本人写雪景最出名的不是这篇游西湖,而是妇孺皆知的《湖心亭看雪》,当然写的也是西湖。我最爱的是这篇文章中“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最妙的自然是: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二)

张岱这些文章都出自《陶庵梦忆》。说起这本书,就不得不谈到书中记的一件趣事。张岱写过《闵老子茶》,其中张岱对茶的鉴赏可谓出神入化,生活在明末深感铜驼荆棘之悲的张岱自然有心思不会夸张。煮茶的老丈也是奇人,那句“予年七十,精赏鉴者,无客比。遂定交。”自有一派宗师气度。

还是在新民晚报上,有一篇《鉴别力神话》,说了不少趣事。要说品茗圣手,自然是“茶圣”陆羽。陆羽鉴水,其中最有名的是鉴别南零水,说的是唐代宗时,湖州刺史李季卿路过扬州,与陆羽偶遇,李季卿说:“陆君善茶,天下闻名;这扬子江的南零水也是天下好水,今天二妙千载一遇,岂可辜负!”于是命一个可信的随从军士坐船去取水,陆羽则备好煎茶器具等候。不久水来了,陆羽用勺扬了扬水,就说:“江水倒是江水,但不是南零的水,像是临岸的水。”随从说:“我划船取水,有上百人看见,怎可能说谎?”陆羽没回答,默默将水倒出,到一半时忽而停住,又用勺取水扬了扬,说:“到这里才是南零的水了!”随从大惊失色,低头认错:“我从南零回岸边时,水洒了一半,便在江岸边把水盛满。您的鉴别力真是神了!”这个神话出自《煎茶水记》,可见大师品茗,水最关键,因此对水的鉴别要求也就很高,自然想用半桶水蒙混过关是行不通的。

说到这儿,和雪有何关系?自然有关,雪水也是水啊。这就是曹雪芹的功劳了。《红楼梦》第四十一回 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妙玉执壶,只向海内斟了约有一杯.宝玉细细吃了,果觉轻浮无比,赏赞不绝.妙玉正色道:“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独你来了, 我是不给你吃的。”宝玉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他二人便是了。”妙玉听了,方说:“这话明白。”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 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红楼梦里煎茶用水的有好几处,不外乎是“旧年蠲的雨水”或是这雪水。当年的水没有工业污染,想来的确是雪水煎茶,滋味清爽,现在在帝都,只怕雪水用来护花,也显得亵渎了。

(三)

说道帝都的雪景,自然是有许多文人骚客留下许多佳话。恕我孤陋寡闻,提到帝都的雪景,我总是想到这样两个大俗话,一是:燕山雪花大如席。我已开始也觉得真句话豪放是豪放,就是有点俗。后来一查,原来是李白的《北风行》,全诗如下: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柄钗。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这么一看确实是磅礴气势,不过我来帝都这一年半,雪下了几场,倒是觉得雪花之细腻,宛如江南。看来李白的浪漫不适合我的口味。说起来,倒是未名湖的雪景描写,更吸引我,这就要感谢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了,里面楚雁潮和谢秋思的雪中谈话,楚雁潮和韩新月的爱情,多是以雪为背景。尤其是楚雁潮和谢秋思谈话这一段,虽然不是主人公的官配,但写的很美,摘录一些片段:

雪花静静地落在未名湖上,冰封的湖面和萧疏的树木都披上了素妆,像是新嫁娘洁白的婚纱。湖心小岛上,徐徐走动着一个少女的身影。她在雪中待得太久了,墨绿色的啥味呢大衣和裹着头发的鹅黄色围巾都挂上了雪粉。一双做工精巧的半长筒墨色皮靴轻轻地走动,留下一串环绕小亭的脚印,雪花随之便又去充填它们,皮靴再次踏出新痕……

“爱情,是一种信仰,”楚雁潮踏着亭边的积雪,缓缓地说,“它贮存在人最珍贵、最真诚的地方——贮存在心里,它和生命同在,和灵魂同在……”

雪花飘飘。小亭周围的雪地上,两双脚留下两串印痕。周而复始,各人踏着自己的脚印。一男一女,谈论著一个并非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虚虚幻幻而又实实在在的神物:爱情。

那时我对P大真是十分艳羡,造化弄人,来到隔壁,却一直没能看看未名湖的雪。未名湖上,是否还会有那首梁祝,那段动人的爱情故事?

本来不想写这一段的,但是好几位朋友既然都有好消息,我也就恭录如上这一段,希望真正像拜伦的诗中:海黛没有忧虑,也不要对天盟誓……

(四)

今天一鸣说我这篇文章写得是张岱和西湖,其实我本来的思路是:雪景,雪水,雪情。开玩笑的,这种文章本来就是信马由缰,兴之所至,笔之所至。可能是这文章的基调太轻快了一些,不符合当下期末复习的凄苦氛围。但太作悲了不好,人毕竟是要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心态的,所以最后,借用陈应松先生的博客《冬》来结尾,希望大家都在人生的绝境中学会排遣和希望:

从北方刮来的风在江汉平原上横扫的时候,会听见土地深处传来的反抗和怒吼。不会沉默的。它何必这般壮烈?杨柳细腰、荷风习习的时候会有这么一天吗?有时候,又觉得它很悲怆,像在哭。抗议和哭诉,就算是嘀咕吧。

……

没有谁想濯濯的花日,这一天总是会到来。时间很慢,人心不急。有时候目光短浅一些会看到很多平时觉得没有用处的欢乐。冬天的痛苦浮在皮肤的表面,心中还有热肠。一切都控制不住。草色阑珊,诗书翻过。就跟随冬天而去,保不定把你送到灯盏花旁的又一季灵感里。

就这样吧,一篇不像样的文章结束了。

2 Comments to “雪夜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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