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上下班路上

(一)

自从2018年上班之后,我写随笔的次数渐渐少了。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我工作之后不用心体会生活,没有观察和感悟,自然就没有妙手著文章;另一方面是因为人人这种方便发文章的社交网站早已没落很多年了。就连当初取代人人的微信微博,都有些招架不住抖音快手B站的冲击。大家的视线早就从文字这样的载体转向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图片乃至视频这样的媒介,科技的进步让多样的媒介都触手可及。消遣的选择多了,偶尔有所感,我却苦于找不到可以倾诉交流的媒介,即使写出来,缺乏互动的文字,就像被水坝拦住的溪流,只能静静的自己回旋,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从这个角度来看,大多数人确实是没有耐心的,我们所读的大部分长篇大论或者说大部头的无用之书,来自学生时代,甚至是有些人是大学之前。而那时我们的时间并不比现在充裕,学生的课业压力也很大。但我依然记得,淮中门前的教育书店里,还是有不少学生去买书看书,除了教辅材料外,也有一些意外的书。记得有本《花田半亩》,这本书完全是因为《读者》在2009年一篇感人的文章而在那时的淮中火了起来,一时之间,教育书店摆满了《花田半亩》。可见淮中的学子们不但看《读者》,也会因为《读者》去买闲书。

相较之下,我自己在清华的时候,三联书店的《读书》杂志就经常寂寥的躺在清华的报刊亭里,其实更鲜艳的漫画都很少有人去买,何况《读书》这种小众爱看的杂志呢?当然,也不能苛责课业压力比高中还大的清华学子,清华的报刊亭躺着说明还是会有人买。等我上班之后,虽然上下班路上也有报刊亭,但再次看到有《读书》杂志售卖的地方,就只有在三联书店。上班之后,整理自己大学时代的笔记,那时的我尽力压缩自己看无用之书的时间,把时间尽可能投入到有用之书的学习上,但为什么现在这笔记会显得这么陌生呢?而鲁迅《故事新编》里那一篇《铸剑》中眉间尺的眼眸,却还时不时进入坐在颠簸的公交车上的通勤的梦里。

在清华《信号与系统》的一页笔记

(二)

上班之后,工作读的论文总是要反复的读,才不辜负艾宾浩斯记忆曲线,而读闲书,看闲时的风景,以及上班路上偶然飘过的思绪,不需要重复多遍,就可以牢牢缠绕在我的心房,又像一块巨石拴在我的胸口,让我不吐不快。

我工作的前两年,和鹄总合租在一个离德胜门大约1.5km的老破小里。虽然这里已经是二环外了,但工作了一年多的我两才知道,因为学区均衡,这里是西城区房价最贵的区块之一。我下班早,每每夏天下班,从公司出发,钻进地铁,到从积水潭地铁站出来,骑车回家,都还能带着晚霞。所以我时常能见到夕阳下的德胜门。有时我去便利店买点喝的,站在德外大街的天桥上向南看去,德胜门沉稳大气,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把沉稳大气这四个字和德胜门联系在一起。我对北京的地标并不熟悉,思来想去,唯一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人,他叫于谦。

土木堡之变后力挽狂澜的于谦,正如《明朝那些事儿》里所说,一生辉煌的顶点在哪里?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力阻南迁吗?我觉得不是,我觉得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就是他指挥北京保卫战,将德胜门留给自己。

谦不可,曰:“奈何示弱,使敌益轻我。”亟分遣诸将,率师二十二万,列阵九门外:都督陶瑾安定门,广宁刘安东直门,武进伯朱瑛朝阳门,都督刘聚西直门,镇远侯顾兴祖阜成门,都指挥李端正阳门,都督刘得新崇文门,都指挥汤节宣武门,而谦自与石亨率副总兵范广、武兴陈德胜门外,当也先。

《明史 于谦传》

在朝堂上慷慨陈词是一回事,把最危险的地方留给自己就是另一种境界了。“当也先”这三个字,才是真正的视死如归,将社稷危如累卵,于谦在这德胜门箭楼外列阵,见证这一切的德胜门,难怪历经600年,今日在我看来也有于谦那般的沉稳大气。

想到这里,当19年我去西湖的时候,我没有再去看上次毕业旅行没有看完的西湖景色,而是急匆匆的在夜色下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想去看看西湖的于谦墓。可惜那时是冬天,刚走到一半,西湖里已经漆黑一片,我没有找到于谦墓,只拍了一张西湖外的万家灯火。我想,于谦静静的躺在这里看着西湖外的繁华,应该和他出德胜门回望他要守卫的北京城的市井繁华,没有什么两样。

我拍摄的西湖夜景

(三)

有人要守卫这万家灯火,就有人梦寐以求这大好河山。

上班的第三年,我搬了家,上班的路线也变了,从原来地下穿梭的地铁,成了永远在堵的西二环上的公交。由于车水马龙太长,司机师傅往往要走走停停,就在这颠簸中,我常常就迷糊着睡一会,所以直到换了上班路线几个月后,我才发现,每次公交到西直门的时候,路牌总会指示一个路名:高梁桥路。可能是灵光乍现,我突然开始好奇,为什么叫高梁桥路,难道有一条高梁河?如果真的是那条高梁河,那和千年之前的宋太宗有关系吗?

于是我就百度了一下,果然,这条高梁河就是宋太宗北伐败北,骑驴车逃跑的高梁河之战的所在地。高梁河一战摧毁了北宋统一的希望。这一战让北京这座城市直到明太祖朱元璋派徐达北伐才再一次回到中原王朝的怀抱。这里我不是有意要在千载之后再如无数前人那样刻薄的挖苦志大才疏的宋太宗,相反,我感到的是吃惊和惋惜。

在历史书中描绘的宋太宗的这次北伐,读到的是宋太宗的刚愎自用,读到的是辽国的强大,读到的是战争的残酷,但很少有历史书会这样告诉我:宋太宗一路北伐,最后失败的地方,已经在北京西直门北了。他在幽州城下的失败,被后人嘲笑的北伐,其实离成功,真的就差那一点点了。试想一个人从开封到了太原再到北京西直门北了。面对统一中国这样大的诱惑,即使再多人和你说士气军心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你站在西直门这里,你会甘愿放弃吗?纸上谈兵总是容易的。面对最后再努力一点就可能成功的诱惑,又有几个人会忍住不毕其功于一役呢?在宋太宗之前,可能只有北周武帝宇文邕可以做到吧。

很多时候,同样是最后再坚持一下的人,历史对胜利者给予溢美之词,而失败者得到的却只有批判。千年之后,当高梁桥路的路牌静静的立在西直门这里时,路过的人们会记住耶律休哥的成功,还是宋太宗的失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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