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人人日志系列第四篇。那时我大二开学不久，在一个星期日，写下的断章。有从图书馆借书看书的快乐，有大一暑假读书内心荡漾的余波，有自己的苦闷，有对诗的向往，有对知己的渴求，有对未来的憧憬与忐忑，有三省吾身的自律，还有谈古论今的恣肆……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不成乐章，于是那时我将这命名为断章。本文发布于2012年9月25日，已剪辑自: https://renren.com/feed/19609021471/390671462

（一）

心情低落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两个人，两篇文章。一个是傅雷家喻户晓的家书，心灵的灰烬那一章，一个严父的教导：”人一辈子都在高潮－低潮中浮沉，唯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或者要有极高的修养，方能廓然无累，真正的解脱。只要高潮不过分使你紧张，低潮不过分使你颓废，就好了。太阳太强烈，会把五谷晒焦；雨水太猛，也会淹死庄稼。我们只求心理相当平衡，不至于受伤而已。你也不是栽了筋斗爬不起来的人。……慢慢的你会养成另外一种心情对付过去的事：就是能够想到从客观的立场分析前因后果，做将来的借鉴，以免重蹈覆辙。一个人唯有敢于正视现实，正视错误，用理智分析，彻底感悟；终不至于被回忆侵蚀。我相信你逐渐会学会这一套，越来越坚强的。我以前在信中和你提过感情的ruin[创伤，覆灭]，就是要你把这些事当做心灵的灰烬看，看的时候当然不免感触万端，但不要刻骨铬心的伤害自己，而要像对着古战场一般的存着凭吊的心怀。倘若你认为这些话是对的，对你有些启发作用，那末将来在遇到因回忆而痛苦的时候（那一定免不了会再来的），拿出这封信来重读几遍。”选这篇文章的编者，自然是看重了心灵的灰烬这么绝妙的说法，才加了这么个标题。不过，在我看来，“对着古战场一般的存着凭吊的心怀”更是一种悲凉的结束与开始。

第二个人是拜伦，不知道为什么，拜伦与一个人的心情低落似乎没有关系，可我总想到他。就像拍电影的时候，主人公伤心时，总有几个快乐的孩子在他身旁追逐打闹。以乐景写哀情一般的蒙太奇手法常在我脑中回旋。其实拜伦过的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他本人是个跛子，但他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条件。他是世袭勋爵，上议院议员，家世显赫；家教良好，在伊顿公学就有愿为同伴承受一半欺侮的义举；风度翩翩，引得首相夫人为之倾倒；蔑视权贵，追求自由和爱情，为希腊的独立献出生命；最重要的：他，是一个诗人。

柏拉图说过：诗人是最初的一环，神灵将磁力最先交给诗人和艺术家。我想说，拜伦是带着羽翼的诗人，所以他的诗，永远都是那么绚烂，尽管生活并非如此。

（二）

其实中国也有像拜伦一样伟大的浪漫主义的诗人。我对拜伦的认识也只局限在歌德对拜伦的一些评价，毕竟他们是同代人。德意志以严谨著称，本不是诗歌的国度，但歌德的大诗人地位无可撼动，没有人会否认《浮士德》的地位。歌德本人很欣赏拜伦，我常常傻傻的想，是不是因为歌德的浮士德花了60年，而拜伦的《唐璜》确是在希腊漂泊之际写出的（未完成），因此拜伦的诗，显得更加羚羊挂角，不着痕迹？歌德说拜伦是仅次于莎士比亚的天才，或许只有诗人最了解诗人，不过拜伦没有听到这些评价，他三十六岁的年轻生命早就献给了希腊。倘若不被英国教会乃至英国上流社会所接纳的拜伦能听到，该是多么幸运的事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三）

得到知己又能怎样？李贺得到韩愈的赏识，韩愈愿意为他写《讳辩》得罪小人，李贺依然不能科举；苏轼得到“天下文宗”欧阳修“吾当避此人出一头地”的赞誉，一辈子总是被贬，甚至乌台诗案差点要了他的命。似乎社会是很难容纳冉冉升起的新星过于耀眼的，不论中国还是英国……而人们又拼命想成为这些让人们艳羡的角色。结果是我们都被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和名利所束缚，我们身不由己的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我们渐渐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的俗人，本质上讲，我们都一样。

正因为这样，我才会为拜伦和苏轼的行为心生敬意，拜伦能放下自己的地位与荣誉去一个遥远的希腊参加自由的战斗，固然是诗人的理想化的举动，但没有一个人能迈出这一步的。苏轼能在绝境爽朗大笑“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豁达大度才是得到“一箪食一瓢饮，人也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真谛。这不仅仅是安贫乐道，这需要放下自我，审视自我。

（四）

说道自我，我又想起两个人，范仲淹和孙中山。能面对洞庭湖（范本人当时不在）说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不会局限在忠君爱国，而是将自己的自我与社会的大环境融合在一起了。真正与民族同在了。传说苏州天平山的风水不好，风水先生称这里的格局是“五虎扑羊”，葬此有“乱箭射胸”之灾，没人要这里的地。皇帝嘉奖范仲淹的功绩，许他在家乡苏州自己找一块地赏给他。范仲淹便选了这块地，表示风水不好由范家人来承受。结果他选中后这里风水变好了。我想范仲淹作为标准的儒家浸润的人，不语怪力乱神，倒不一定迷信风水，但为了信风水的人，牺牲自我，作此举动，实在了不起。民间传说总是善意的，风水变好了，似乎上天都不愿善人吃亏。

孙中山先生亦然。叶剑英回忆，他一生佩服四个人，第一个就是孙中山先生的大公无私。孙先生一生不断受挫终不悔，只有心中无我，才能做到。

（五）

回忆这些，不是说我有多少伟人情结，历史毕竟是人民创造的。丘吉尔在下台后也曾酸楚的回忆：对自己的伟大人物不怀感激之情，是一个强大民族的特性。寄希望于包青天这样的人物主持正义，寄希望一两个人改变国家。往往迎来的事希特勒式的人物，当然，也有几率真有领袖出现。我们都是庸人，但我们都可以向着伟大努力。

我理想中平凡人的伟大，不是说愿做祖国的螺丝钉一般失去自己的特性，也不是说人人都要有一个“自由而无用的灵魂”（取其消极意义），毕竟要有人做事。说白了，希望中庸。平视王侯而不是仇富；冷对千夫所指而不是仇视社会；展现个性但不要干扰别人的自由；理性思考判断不盲从但不是阴谋论。我们不是诗人，但我们也不是庸人。

或许我还是太消极，借用一位清华学长的话： 别等到十年之后，孩子没睡，老婆不准，心情没准备。

青春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么多顾虑，这么多设限。

（六）

其实我还没有权利牢骚，这几天看索尔仁尼琴的《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又想到余华的《活着》，真正苦难的生活在我面前展现的时候，我觉得同情是一种奢侈的侮辱。但他们还是会活着。

太阳依旧会升起，不论它能否照耀我们，我们都要快乐的活着，生活不需要我这样神经质的杞人忧天，当真正的压力与重负袭来，诗人式的敏感毫无作用，这才是真正地行胜于言吧。